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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
予偶阅一片情说,而深有得乎作者之心。伊何心哉?彼见夫世之钟情者,汨而不返也,迷而不悟也。枕而不醒也,荡而不节也。滔滔而不知止也,芒芒而不知归也。如食之甘口,如衣之适体。如花之娱目,如酒之醉心。更如奇珍异玩之怡神悦志,而隋珠赵璧之易肺涤肠。问其即焉而于衷无染,触焉而于意无系。停焉而于目无碍,过焉而于心无着。任其来,任其去,任其变幻,任其弥漫,任其奇丽,任其炫耀。视为太空之浮影,等为山岫之幻迹。而绝无留恋者,几人哉?此一片情所写作也。但惜作者不讽人以正而讽人以邪,岂正之感人缓,不若邪之感人深。使其目击利害之说,风波之验,变故之奇,翻复之捷。强之不可,挠之不能,从而警心剔目焉!其得书之益,宁有既乎?子阅之而不忍默,特写之说,以风世之观云者,富有得于斯欤!
沛国摴仙题于西湖舟次
第一回 钻云眼暗藏箱底
诗曰:
古来好色胆如天,只笑衰翁不自闻。
顿使芳心随蝶乱,空将画阁锁婵娟。
这首诗,单道老人家,不可容留少艾在身边。男情女欲,总是一般的,而女犹甚。以少配少,若有风流俊俏的勾引,还要被他夺了心去。而况以老配少,既不遂其欢心,又不饱其欲念,小则淫奔,大则蛊毒。此理势之必然。
话说溪南有个大树村,村中有一老,名符成,向来原是温饱的。到了此老手里,收丝栈米,赚了万余家业。终日营营,只在利上着神。儿女分中,不曾讨得一个。虽娶妾数人。却也古怪,半个男女不生。及至嫁了到别家,都生男育女起来。此皆符成做人残忍,刻种成家,天使符成无后。到了望六光景。
一日,符成在田边看田,见一老人携一小童走来。及当面一看,乃是旧识,叫做边好。符成问道:“此孩子是谁?”边好道:“是小儿。”符成骇道:“老兄向来无子,有甚法儿得来?”边好道:“有甚法儿。我与你虽过半百,老当益壮。天不绝人,娶个妾婢,自然生出儿女来。况你小我两岁,何患生不出子来。快寻个标致的娘母来。不可错过。”
符成感谢,别了回家。忙唤媒婆,搜求美女。遂寻了北山头新家的女儿,叫名新玉。女家贪慕符成财帛,把个如花摘下来的女儿,奉承符成为妾,将这风流种葬送了。诗曰:
无限娇羞玉不如。风流肯让别人殊。
重垣纵使千般锁。难锁芳心欲寄书。
却说符成娶了新玉过门,见了这如花似玉的女人,不觉满心欢喜。曲意奉承,十分努力。新玉原是真黄花女儿,此时情窦未开,趣味未谙,胡乱混过满月。不料符成这一月,多搬搬火,身上添上好几桩病起来,看看来不得了。你道那几桩病?
第一件,耳中婵鸣鸦噪。
第二件,眼中流泪昏花。
第三件,鼻中不时流涕。
第四件,嗓中痰喘交加。
第五件,膝中酸疼若醋。
第六件,臀中泄气如麻。
符成有了这几桩病在身上,那鸡巴就如鼻涕相似,如何干得这个营生。新玉过了月余,被此老以干功夫越挑拨得春心缭乱。一日新玉去摸符成的玉茎,就如绵搭絮一般。符成笑道:“看你的造化,弄得硬幺?”那新玉情兴如火,百般搓弄。忽符成道:“好了。如今硬朗起来了,你快拿开手,待我来。”便眠在新玉的身上,将膫子一突。不料这东西折转一半,在上叠个不了。新玉啐道:“我里边一毫也不见进来,你还在上边叠些甚幺?”
符成自觉没趣,只得扒将下来道:“我南山有园,北村有屋,东边有田,西边有荡。我与你尽好过日。”新玉骂道:“老骳人的。自古道得好,‘家有千贯,不如入进分文。’”符成笑道:“你这丫头,笑我没用。这两日连战疲了,我养精蓄锐两日,你还要讨饶哩。”新玉做鬼脸道:“呸。”是此后新玉情窦既开,趣味已谙。见了俊俏后生,恨不得一口水吞他下肚。同着此老,不由他不唾骂媒人,怨恨爹妈,叹息命薄之苦。词曰:
家住北村山底,生来二八妖娆,爹娘见识没分毫,误配龙钟一老。
昼夜鼾呼图睡,婆娑曲背驼腰,痰喘唾沬甚腥臊,惜玉怜香那晓。
却说那一村,妇女皆以打绵线为活计。偶一日,新玉拿了这绵线叉儿,来到东厢房坐下,这间房儿绕着一湾流水,几树垂杨。鸟啼花笑,幽闲静芳。
且行人稀少,非耽幽爱静之士,不向这边走。新玉常常来此,以为消遣闷怀之所。一日也是合当有事,近村有一后生,姓燕名轻,乃是一个游浪子弟,见了人家妇女,莫说姿容艳冶,就是有一二分颜色的,都要刮她到手。故人上取他个混名,叫做钻云眼。这日打从房廊下经过,一见新玉,吃了一惊。新玉见人走响,抬头一看,见了燕轻,也吃一惊。彼此就是瞅蛋的一般,一眼钉着,目不转睛。
两人正看得热闹,只听内边咳嗽响,新玉便立转了身。腰门响处,摸出个符成来。燕轻远远回顾,知是符成,暗道:“此老什时讨这雌儿?老儿老儿,不是我燕轻笑你,这窃玉偎香的事,不是你老人家干的。看那小娘子。一眼恨不得瞧杀了俺。且再折转去讨个地头好寻官做。”仍旧摸将转来,却是那人不在。燕轻瞧一个空,便跌足道:“我适才不曾唱个肥喏,通个姓名,叫那娇滴滴的心肝从何处想起。且向前边柳阴下少坐片时,待他出来再作理会。”于是向柳树下去等。诗曰:
陡见佳人便欲亲,巫山思纵楚王身。
枝头鸟语如相识,也憾狂夫恁毒情。
却说新玉虽走了进去,心中却费踌躇道:“适才那人见了人家女眷,骨头没有四两重的一般,扭捏身躯,卖弄许多风流出来,他心里不知怎样过不得在那里。被这老厌走将出来,缠了半日,厌死了人。他若有心,必竟还从这里来,让我再去瞧他瞧看。”于是拿了绵线叉儿,走出廊房来,东西一顾,不见有人,进内打线消遣。
燕轻远远望见,急忙踅将过来。见新玉独自打着绵线,乃向前躬身一揖道:“小娘子打得好线,又圆又紧,又光又润,就是天仙织女打不出这等好绵线来。小子有些,不知小娘子肯与我打幺?”那新玉忙起身回礼道:“官人又来说笑话了。我自家要紬,聊打应用,怎有闲功夫与别人打?”燕轻躬身道:“小子真心羡慕而来,怎说个别人二字,若得小娘子见怜,与我打了穿在身上,就如天仙赠董永的织锦一般,如何忘得恩惠。”正说得高兴。
只听得里边嗑嗒嗑嗒的呛出来了,只见符成手提茶壶道:“惟我知得你的饥渴,特烹一杯,为你解渴。”新玉故意将身一扭道:“谁耐烦吃它。”符成道:“你既不肯吃茶,我与你同到揽凳上去,瞧瞧那树上的双双紫燕,两两黄鹂,正像我与你一对儿。”扯了新玉同坐在揽凳上。新玉瞅他一眼道:“你明明是个老柴根,还认做老少年,伴着那醉杨妃做一块幺。我有首诗,正与你相合。诗曰:
六十做新郎,残花入洞房。
聚犹新燕子,健亦病鸳鸯。
戏水全无力,衔泥不上梁。
空烦神女意,为雨傍高唐。